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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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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珗從城門送了沈望山回府,在清風水榭見到杜若清,正自己跟自己下棋。

杜珗靜靜地看著女兒,五年間,她從十二歲愛撒嬌耍賴的少女長成十七歲亭亭的樣子,幾乎全是沈望山的影子。而今天,他離開,她的臉上卻找不出絲毫悲傷難過的表情,一直以來他看著他們相處,近乎冷眼旁觀,他不是不喜歡沈望山,他只是一眼就望到了他們兩個的結局。

“爹爹,你回來啦。”杜若清的臉上沒有刻意堆起的歡笑,也沒有強行掩飾的悲傷,平靜得一如往昔。

杜珗在她對面坐下,沈默地看著她。

“其實我知道,我與遠舟,爹爹並不歡喜,不是他不好,是他再好,都不是清兒的福氣。”她擡頭笑了笑,看著杜珗,笑容裏突然多了一絲了然的智慧與滄桑。

“清兒,你或許知道他曾求學於國子監,曾先後任博士、司業,後因太子被刺案被貶黜。可你不知道,他的父親是當朝太師沈敘,母親汝寧公主曾是神宗最為寵愛的女兒。”杜珗頓了頓,看著她,“所以你明白了?”

“原來是這樣,我的確不知。不過爹爹,你錯了,”杜若清臉上確實有一瞬露出驚詫的神色,卻只是一閃而過,她的臉上又恢覆如水般的平靜,卻有蒼白“遠舟他遲早會離開,從他隨便寫下蘇軾那句‘竹杖芒鞋輕勝馬,誰怕,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時候’,我就知道了。這跟他的父親和母親從來就沒有什麽關系,只要她還是沈望山,只要他心裏還有那些可笑的兼濟天下的念頭,他就絕不會呆在這獨善其身。”

杜珗被她這些話怔住,他看著自己不過十七歲的女兒,看著她用仿佛通透洞明一切的眼神看著自己,說出“都不是清兒的福氣”這樣的話,看著她說“他會離開,我一直都知道”,覺得幾乎心疼到無法抑制了,“沈望山究竟有什麽,能讓你丟掉所有的驕傲。”

“其實我一直很奇怪,我的棋藝不差,可是跟遠舟下棋每每受挫,最初是贏不了,後來卻怎麽下都是個輸。”她的語氣依舊輕輕的,像是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。

“其實清兒,你的棋藝遠在他之上。”

“嗯?”她歪頭作出疑惑的表情。

“清兒,你七歲就能繪出《思瓊園》全圖,把《周易》六十四卦裏的變化之術演繹得出神入化,沈望山根本不是你的對手,只是你每每與他對弈之時,這顆心都不在棋盤上,起初你自恃棋藝了得便輕視對手,才讓他有機會僥幸平局,後來你越來越想贏,弈者的本心被勝負之欲吞噬,是而每一局棋局,還未下你便輸了。”

“原來不是風動,不是幡動,是我心動。”

“所以,是因為他在對弈時贏了你?”

她卻笑著搖搖頭,然後捏著棋子,似乎偏頭思索了一陣,說,“爹爹,清兒從未丟掉自己的驕傲,但是向來能夠征服驕傲的,也唯有驕傲。遠舟他,同樣驕傲。”

那一晚,她帶著凝霜打掃沈望山曾經住過的屋子,在他書房放置畫卷的青花瓷缸裏發現兩幅畫。

一幅繪的是夜晚寒山寺的鐘樓,畫面極為簡單,鐘樓上立著個白衣的女子,僅僅是一個背影,畫旁題了句陳子昂的“念天地之悠悠,獨創然而涕下”。

另一幅是杜府的一處回廊,畫面上的女子懶懶地斜倚在回廊的椅背上餵魚,題的詩是,“流光容易把人拋,紅了櫻桃,綠了芭蕉。”

連那晚告別都不曾落下一滴眼淚的杜若清,此時眼淚奪眶而出,哭到近乎不可自制,她想起,有一次見他畫畫,她在邊上看著,一邊譏諷他,“遠舟,雖然你的字的確是好,可畫畫卻著實沒有天賦,爹爹一世的英明,怕是要毀在你這個不受教的蠢學生手裏了。”

可此時,她看著他畫上的自己,卻發現自己終於開始發了瘋的思念他。

她可以嘲諷他所有的畫作,唯有這兩幅,是他眼裏看到的她自己,她不能否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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